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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哭诉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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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怎么办?这下我真的六神无主了。

    我做梦也没想到,尤倩倩心底竟然埋着这样沉重的心事。看着怀中瘦骨嶙峋的她,脑海中关于她的回忆也如潮汐一般涌来。

    “倩倩也相信皇后是无辜的吗?”

    “陛下相信妾就相信。”

    还是美人的她,在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的时候,对乔序迎面奉承,甚至不怕得罪宠妃郑棠。我以为她是真的有勇气,可直到听了她刚才的哭诉,我才明白她的勇气都是一种逞强。

    她活成了自己生母的样子,谨小慎微,逆来顺受。这样楚楚可怜的女子,却偏偏被迫以自己瘦弱的肩膀挑起振兴家族的重担,逼着自己揣摩圣心,处处小心谨慎。

    我的心底不禁冒出一连串疑问,我无法想象她的父亲要多狠心才舍得送她进宫受苦,也无法想象她的生母要多懦弱才会对她父亲惟命是从。

    还有,她爱乔序吗?爱这个带给她尊容同时又带给她烦恼的男人吗?

    如果爱,那她现在一定伤心欲绝,如果不爱,帝王威仪带给她的压迫同样会令她绝望。

    慎长萱曾跟我说,在这偌大的锦宫城里,已经有她这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了,不想再多出一个。

    可这宫里的女子,谁又不可怜?

    包括我,就算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,生活无忧无虑,也同样有别人无法体会的孤独,无法宽解的落寞。

    殿外日头高起,温煦的阳光洒在我和尤倩倩的身上,如同裹上一层厚实的棉被,驱散了周身隐匿已久的严寒。时光恍若凝滞,章明殿中寂静无声,宫洛吸了吸鼻子,道:“殿下,小主现在怀着身孕,情绪不宜过于激动,您们不如坐起来说话吧。”

    我深以为然,她这样又哭又跪,的确对她腹中胎儿不好。我和宫洛也都深深明白,现在这个孩子或许正是她挽救自己族人性命的惟一砝码。

    宫洛与秀兰扶着她起身落座,我则搭上芙蕖的手坐在了尤倩倩身旁。我见她的情绪似乎平和了些许,提笔写道:“尤姐姐,都云‘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’(1),既然你想救你的母亲,那就先保护好腹中胎儿,别再为往事伤神。”

    宫洛将我的亲笔恭谨呈给她,尤倩倩看了,抬手轻轻抹去脸上泪痕,哑着嗓子道:“是,妾听殿下的。”

    见她内心有所松动,我不禁微微一笑,又写道:“至于你刚刚指天发誓,要把它过继给本宫一事,其实大可不必。因为这宫里所有孩子都得叫本宫一声母后,过继与否不过是形式而已。本宫多谢你的美意,将来它还等着你亲自抚养呢。”

    她眼中泛起一抹星光:“殿下……您的大恩大德,妾真的无以为报。”

    我拍拍她的肩膀,直接在她手上写道:“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,本宫也做不了什么,不过本宫可以给你保证,陛下一定会秉公处理此事。”

    她惊喜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惶恐:“这是真的么?殿下。”

    我郑重地点点头,自认虽然不算特别了解乔序,但他在政治方面的建树,我可是亲眼所见,正因为如此,我才敢向尤倩倩打包票,他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人或者放人,他这么做,一定有他自己的考虑。

    尤倩倩勾起唇角,露出一抹黯淡的微笑:“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,妾相信您。”

    我也报以真挚的微笑,继续写道:“尤姐姐,你可否告知本宫,令尊与令兄平日都与哪些人来往?万一哪天陛下问起,本宫心里好有个数。”

    “与哪些人来往?”尤倩倩绞着手帕努力回想,低声道,“妾不甚清楚,但妾知道父兄喜好烟酒,常常与一些烟酒商人有生意上的往来,至于他们究竟是哪些人,妾无从得知。”

    烟酒商人?北燕不是没有“官商勾结”的说法,慎长萱的生父与义父便是如此,不过,那是乔序首肯的,而尤倩倩的父兄从前只是八品芝麻官,怎会有商人主动与他们攀上关系?

    我在心底存了一丝疑虑,面上却不想为难她再想,便写道:“无妨,你只需知道这些就够了,早点回去吧,你该好好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尤倩倩点点头,搭着秀兰的手盈盈起身,屈膝道:“是,妾谨遵殿下懿旨。”

    她的话音刚落,蓉儿的身影突然从十二扇紫檀木雕花掐丝屏风后面缓缓绕出。

    “殿下万福金安,婕妤小主长乐未央。”

    我抬手以示免礼,蓉儿会意道:“启禀殿下,陛下身边的孙公公来了。”

    孙文英?他来做什么?难道乔序有口谕要传?

    再一想,多半是因为尤倩倩父兄越狱一事了。

    我不禁与尤倩倩对视一眼,她刚要开口,宫洛反应极快,已先道:“小主,您先跟微臣到帷帐后面避一避吧。”

    我松了口气,默许她带着尤倩倩和侍女秀兰躲进去,自己则命蓉儿传孙文英进来回话。

    孙文英握着拂尘款步走来,至跟前,跪地行礼道:“奴才给殿下请安,殿下万福金安。”

    我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,他会意起身,格外客气:“启禀殿下,奴才奉陛下之命,传殿下入乾清宫问话,还请殿下随奴才过去。”

    芙蕖迅速与我交换眼色,平声道:“孙公公可知因为何事?”

    孙文英低垂眼帘,回道:“启禀殿下,老奴不知,陛下什么也没跟奴才说。”

    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也无法凭他的声音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,毕竟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,说话从来都滴水不漏。我懒得与他计较,遂点了点头,命芙蕖道:“既然如此,殿下懿旨,还请孙公公稍候片刻,更衣即来。”

    “是,奴才在凤仪宫外静候殿下鸾驾,告辞。”

    他欠身离去,我向宫洛招了招手,她随即带着尤倩倩和秀兰从帷帐后面走出来。尤倩倩一见我,刚要拜倒,我急忙扶住她的双手,顺势翻过她的掌心,写道:“尤姐姐,陛下宣本宫去乾清宫问话,多半与令尊令兄长越狱一事有关,事情无可预料,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,姐姐一定要保腹中胎儿无虞,明白么?”

    她郑重地点点头,感激涕零:“多谢殿下为妾筹谋,妾这就回重华宫等您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秀兰扶着她的手,柔声道:“小主,咱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宫洛向芙蕖使了个眼色:“殿下,尤小主往正门出去恐引不便,不妨让芙蕖妹妹和蓉妹妹引她们往后门离开吧,微臣正好陪您去乾清宫觐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我轻轻颔首,默许了宫洛的安排。

    雕花铜镜被蓉儿一双巧手擦得雪亮,我凝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,半天无法回神。宫洛一边为我的云鬓插上纯金摩羯纹凤凰衔珠步摇,一边道:“殿下,您在想什么?”

    我恍然一瞬,微微失笑,索性在案上写道:“本宫在想这一连串的变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宫洛,你觉得这件事情奇怪吗?”

    她手上动作稍微凝滞,轻蹙娥眉,道:“奇怪,微臣昨晚明明亲自将您的书信交给了余大人,按理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,除非真的有人要在前朝对付您的家族。”

    我轻轻哂笑,继续写道:“其实尤婕妤也是个明白人,那你猜猜,陛下会跟本宫说些什么?”

    宫洛摇摇头,为我扶正发髻:“微臣不知,事到如今,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”

    我搭着她的手盈然起身,回眸凝视着镜中凤仪万千的自己,深深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【1】节选自东晋诗人陶渊明的《归去来兮辞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