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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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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八十九

    谢羽从来就不是个愿赌服输的性子,周王这番掏心掏肺的话不但没有让她心生甜蜜之意,反而更坚定了她的意志。

    她拉下周王的手,神情是从未有之的郑重:“不到最后一刻,怎么能轻言生死呢?”

    这话让周王心生震动——他历经千难万险,难道就是为了跑到郦山书院窝囊的等死吗?

    谢羽已经顾不得这些了,她带着周王府的侍卫护着学子,大家分散开来伏击敌人。

    天色渐亮,夜色中曾经被小心掩盖的行踪终于渐渐暴露,已经有学子的惨叫声传了来,每一声惨叫都令人心悸。

    谢羽跟周王藏在一处石径一侧的林子里,身后还有小和尚以及两名王府护卫。小和尚这一晚上倒是老实,从头至尾一言不发,牢牢跟紧了周王。

    石径之上,传来轻微密集的脚步声,似乎每走一步都十分犹疑。

    这一晚上黑衣人在书院里吃了大苦头,人马折损太多,到得最后他们比之刚离开玉林寺之时,士气低迷许多。

    透过树桠枝叶的缝隙,能够看到走过来的是三名黑衣人,他们左右看着,似乎怀疑石径两侧的林子里有埋伏,目光从这边转到了另外一边,看个不住,又小声低语商量,拿不定主意一般。

    谢羽背着的箭囊里已经只有最后三枝箭了,这是她留来保命之用,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再放。后半夜全凭陷阱偷袭,东躲西藏慢慢消耗对方的实力。

    那几名黑衣人左右看看,最终朝着谢羽他们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,一步一步,手中砍刀的寒光已经快到眼前了。

    谢羽回身小声叮嘱周王跟小和尚:“藏好别出来!”与周王身边的两名护卫交换了个眼色,抽出靴子里防身的匕首,猛的扑了出去。

    外面当先的黑衣人毫无防备,被一刀割喉,软软的倒了下去。其余两名黑衣人立刻举刀迎敌。

    周王府的护卫也算得战力不弱,但其余两名黑衣人身高体壮,又是在秦岭山中特训过一年的,体能上已经比周王府的护卫要强悍许多。

    特别是他们这一夜的煎熬,死了许多同伴,被院里的陷阱给戏弄的窝了一肚子的火,好不容易有机会正面砍杀,一腔戾气都有了出口,恨不得将冒出来的这三个人当场剁成肉泥。

    之前他们还在四处寻找女子的踪影,见识过了谢羽的强悍,亲眼看着同伴被她一击而灭,而其余两名皆是男子,便都存了一样的心思,到底女子力弱,先将她砍杀了,再处理后面这两名男子。

    因此,虽然是三对二,但那两名黑衣人除了招架王府护卫的攻击,泰半的刀锋走势竟然是对着谢羽的。

    谢羽的防身功夫是谢弦为她量身定制,虽然她臂力过人,可到底总有后力不继的时候,更侧重于四两拨千金,对上刚猛无敌的对手,长时间硬碰硬就是自寻死路,因此箭术上面才练的出神入化。

    她不同于谢弦,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,仅凭一杆长*qiang就能取敌将首级,是真正血里火淬炼过的。

    比起谢弦在她这个年纪已经独担大任,她也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,谢弦对她的评语是:“……你也就混着日子过,没遇上真正的危险而已。”

    如今虽三国鼎立,但天下战事早停,真有需要打仗的地方,也用不着谢羽出面。她只要有足以自保的能力便好。

    谢弦为女儿长远之计,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,女儿也能面临这种生死关头。

    两名黑衣人显然是平日配合默契,五个人在石径之上混战成一团,也不知道何时,从外面又跑来了两名黑衣人,见到同伴鏖战,也加入了战团。

    四比三,场中刀光剑影,很快双方都受了伤,而隐身在林中观战的崔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牢牢盯着那个纤秀的身影。

    谢羽心中越来越焦急,很怕因为他们此处的打斗而引来更多的黑衣人,几乎用的全是不要命的打法。

    都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,当初苦练过的招数反而无用,都只凭着本能。况且她手中只拿着匕首,所谓一寸短一寸险,一寸长一寸强,在武器上她就处于劣势。

    有好几次,她都在对方的刀光里逃得性命,但胳膊腿上已经好几处被划伤。

    周王府的两名护卫也是如此这般,身后是毫无战斗力的周王与小和尚,若是落到他们手里,当真不堪设想。所以这两人也是不要命的打法。

    其中一名护卫躲避的慢了些,已经被一名黑衣人一刀捅穿了腹部,但是他拼着自己重伤也要击倒对方的信念,佩剑划过了对方的颈部动脉。

    被他划破颈部动脉的黑衣人只觉得脖子一凉,滚烫的热血已经喷了旁边的同伴一脸,被另外一名护卫借机砍伤。

    此刻场中己方也只有受伤的谢羽与另外一名护卫了,而对方接连倒下去两人,场中人数终于持平。

    谢羽趁着躲避,在地上打滚的空档,捡起一把死去的黑衣人的长刀,至少有了自保之力。

    天色已然大亮,能够瞧得清双方的模样。远处传来密集沉重的马蹄声,黑衣人面色一喜:“咱们的援军来了!快快解决了这两人!”

    崔晋从林中藏身之处走了出来,听着由远而近的马蹄声,暗暗希望这是魏帝派来的人。

    他出得树林,猛的抬头发现,远处石径的尽头,也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名黑衣人正挽弓搭箭,而这一头,谢羽正背身而立,身上衣衫有好几处浸血的刀口,她正全力搏击,企图挣得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那黑衣人松手的同时,崔晋猛的扑了上去,他牢牢将谢羽拦腰抱住,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自己怀里。

    剧痛传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软软朝后倒了下去,谢羽转头瞧见躺倒的崔晋,但见他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,身后的黑衣人朝着她肩膀砍了过来,周王的护卫撤刀去抵挡,将自己的半边身子都留给了与之搏命的黑衣人,生生被砍去了半个膀子……

    谢羽顾不上再瞧崔晋一眼,侧身就地躺倒,长刀横扫,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张弓,恨不得将自己都化作武器,一刀砍在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脚踝之上,那黑衣人倒地的瞬间,石径尽头响起了马蹄声,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长驱而入,闯进了郦山书院。

    她满心的绝望,却又不甘就此死去,正在做最后的挣扎,被另外一名黑衣人一刀刀追砍,她不及起身,便就势在地上打滚躲避,石径之上的碎石子硌的她全身都疼,但此刻都顾不得了。

    忽然,她仿佛听到了天籁之声,程彰犹如狮吼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:“阿羽——”

    前一刻还追着砍她的黑衣人轰然倒地,双目圆睁,额头上扎着一根利箭,箭尾白羽还在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石径上很快涌上来无数的人,程彰一马当先冲了过来,在马背上消磨了大半生的时光,此刻几乎算是从马上滚了下来,往日的镇定全无,到得谢羽近前,连声音都轻了,仿佛怕惊醒了她一般:“阿羽,爹爹来迟了,你……伤的厉害吗?”

    谢羽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,原以为今天当真要葬身于此,却不曾想老天有眼,竟然给她留了一线生机。她想要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,中途却因为全身痛意尽数涌了上来,只能眦牙咧嘴丑怪的笑了一下,向程彰伸出了手:“爹爹拉我一把!”

    程彰见她浑身到处都是染血的伤口,只觉得心痛之极,又惊又怕,很想将她抱起来,又怕触到了她的伤口,只能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手,将她缓缓拉了起来。

    谢羽握着程彰宽厚的大手,父女俩还从来未曾有此刻这般亲近过。她指指崔晋躺倒的地方:“爹爹,周王救了我一命。”

    折腾了一夜,程彰又带着大队人马现身,谢羽此刻觉得自己挪一步都艰难无比,只恨不得躺倒不再起来。

    程彰心情复杂的扶着谢羽挪到了崔晋面前,崔晋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,但是谢羽到他身边坐下来,摸了摸他的脸,轻声唤他:“王爷……王爷醒醒……”他便清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艰难的朝谢羽缓缓绽出一个笑容,语速极慢,却坚持要将一句话说完:“阿……羽,比起一起死了,我更愿意你活着……每日高高兴兴的笑……笑的人心里敞亮……”

    谢羽垂下头看他煞白的脸色,终于惊慌失措:“爹爹,怎么办怎么办?”

    程彰紧握着她的手安慰她:“陛下派了周院使随行。”转头吩咐亲兵立刻将周翰海带过来。

    周翰海跟苗胜原本落在了后面,但是崇明楼的火势也让他心生不安,死命追在程彰带着的人后面,虽然比程彰晚了会子,但程彰进入书院之后,还是一路带兵砍杀,碰到书院的学子或者周王护卫,便要追问谢羽下落,这才寻踪而来。

    周翰海省了寻找的功夫,才到了书院的大门口,便从里面冲出来几名程彰亲卫,二话不说就将他劫了过来,相差的时间竟然也不算多。

    崔晋身后伤处的血一直在流,谢羽一直引的他说话,周翰海一路之上就惴惴不安,生怕周王受伤。

    怕什么来什么,没想到才踏进书院的门,就见到了身中箭伤的周王,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,及止察看了伤处,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。

    郦山书院这场恶斗持续了一整夜,比起闯进来的黑衣人,书院的学子以及周王护卫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。

    学子及护卫一共十来人,受伤的二十几人。

    程彰派人去打扫战场,手底下的军士前来禀报的时候,他都要吓出一身冷汗了。以黑衣人死去以及受伤的数目,两方对垒,这绝对算得一场以少胜多的小型经典战役。

    黑衣人逃脱不及,全程彰带兵包了饺子馅,一锅给端了。

    周翰海忙着替崔晋拔箭,只怕那一箭伤及肺腑,房里立着几名周王护卫,蒋祝牢牢按着周王的身子,心跳的厉害,不住口喊他:“表哥……表哥……”都到这时候了,血浓于水,哪里还顾得了别的。

    崔晋却闭着眼睛,低低喊:“阿羽——”

    谢羽几乎是个血人,就立在床头,紧握了他的手,周翰海将一块软木塞在了崔晋嘴里:“怕拔箭的时候王爷疼的厉害咬伤了自己。”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解释。

    周王被牢牢按住,周翰海手握箭柄,猛的使力拔了出来,崔晋猛哼一声,由于嘴里塞着软木,声音便有些闷闷的,听不太真切,但他后背之上的箭伤血流却骤然加快。

    周翰海连连吩咐:“将王爷放趴下!”举着箭尖对着光去细瞧,总算长舒了一口气:“还好没毒!”若是有毒,那周王恐怕是救不回来了。

    崔晋很快被放趴下了,他的上衣后背被整个的撕裂开来,露出大片的肌肤,能够使人清晰的看出伤口以及伤口边缘外翻的鲜红皮肉,周翰海帕子里包着一坨药,整个糊到了箭伤上去,重重的按着伤口,压制止血。

    “王爷他……”谢羽总觉得后面一句话问不出口。

    周翰海百忙之中总算还能抽空回她一句:“只要止住了血,命大约能捡回来,至于是不是伤到肺腑,这个还说不准。”

    谢羽长舒了一口气:让她背着一条人命的恩情,总是太过于沉重。

    此刻他已经昏迷,也不知道是被周翰海的暴力治疗压的昏迷了过去,还是本身伤势太重,软软趴在那里,任人折腾。

    她松开了周王的手,忽觉得衣襟被人小心的拉了一下,转头便瞧见小和尚亮晶晶的眼神。

    道明的眼神犹如瞧着寺院里普渡众生的菩萨,小小声道:“施主……让我瞧瞧你的伤好不好?”

    程彰原本就在忧心谢羽的伤势,但是随行的只有周翰海一名大夫,而且崔晋又是为救谢羽而伤,伤势严重,无论如何他都不好意思张口让周翰海尽快来替谢羽包扎。

    外表上看起来,谢羽极为狼狈,满身的血迹跟泥土混在一起,身上衣服被划破许多处,隐隐露出里面洇血的伤口,比之周王只中了一箭的人要吓人的多。

    周王只除了后背的箭伤,其余地方却是整整齐齐的,连血迹也无。

    听得小和尚这话,半是怀疑半是试探道:“小和尚会看病?”

    这是道明的长项,他连连点头:“寻常的伤口都会看的。寺院外面林子里的猴子打斗断了腿伤了臂,我都能帮它们包扎好。”他倒是没少替黑衣人治伤,只是提起为死对头治伤总让他心里膈应,便不大愿意提。

    程彰虎眼一瞪:“小和尚你这是拿我闺女将猴子?”

    道明瑟缩着往谢羽身后藏去,反倒是谢羽哭笑不得:“爹爹,别吓他,他还小呢,医术倒是真的有,帮我看看也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程彰本来就是个暴脾气,亲眼见到谢羽狼狈的被人砍杀,已经是窝了一肚子的火。打扫完了战场前来禀报的军士向他请示如何处理俘虏的黑衣人,他都恨不得来一句:通通杀掉!

    还是苗胜来了,恰赶上这一幕,开口向他讨人:“陛下命下官前来查清这帮匪人的来路,还是将俘虏交给下官吧。”

    程彰内心厌恶他,便下令:“留十几个领头的审问,其余的全部就地格杀!”

    苗胜带的北镇抚司的人不多,让他真去看牢一两百犯人,也不现实,当下便听从了程彰之令,跟着程彰手底下的军士前去提犯人。

    程彰一腔邪火还没泄完,此刻对着小和尚还是吹胡子瞪眼:“好好治!不然小心你的脑袋!”

    谢羽之前涌起的一腔感激之情都被他这话给消下去大半,带了三分气恼道:“爹爹,说了别吓唬他!”

    程彰的气焰立刻便消了下去,声音都温柔了许多,陪着笑脸道:“好的好的,爹爹不吓唬他了。小和尚你好好治,等回去本将军好好赏你!”

    道明想要替谢羽治伤,原本就不是为了程彰的赏赐,只是瞧着他的模样有几分畏惧,点点头便拉过谢羽去隔间坐着,替她清理伤口包扎。

    他是个心思单纯的,对待谢羽几乎是带着虔诚,心中并无男女大防,而谢羽也是在外面野惯了的,胳膊腿以及背上的伤都让道明清洗过了,又上了周翰海带来的药,包扎了起来,借了一套书院学子的襦衫,总算是打理整齐了。

    她脸上尚有细小的伤口,是在石径之上滚动之上弄伤的,只不过伤口浅碎,比起身上的伤口要好上很多。

    道明等她收拾整齐,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,倒吓了她一跳。

    “师傅,请您收下弟子!弟子愿意追随师傅身边习武!”

    经过一夜逃命,被人护在身后,道明终于想明白了他想要什么。

    假如他一早就习得功夫,师徒又如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?

    谢羽忙去扶他:“你真要学,我教你便是。拜什么师啊?你比我也小不了多少。”反正她们家也没什么师承门派之见,都是军中历练出来的路数,也无可藏私。

    道明却是一根筋的,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跟着谢羽习武,死活不肯起来,跪在那里不住磕头:“师傅若是不收徒儿,徒儿便不起来!求求师傅收了徒儿!”

    谢羽都快要被他弄的没脾气了,只能好声好气跟他商量:“要不这样,你真要习武,我回头给你找个师傅,比我厉害多了,到时候你去拜他,如何?”

    她已经将主意打到了程彰身上。

    反正程彰身边现在连个教导的人都无,程智压根不愿意习武,方才虽然也寻了过来,见到她身上的伤也被吓住了,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不舒服:“你一个女孩子家家,弄的一身是伤,可如何是好?还好人没事!”

    谢羽都恨不得揍他一顿。

    她现在越来越觉得程智讨人嫌,连句好话也不会说。怎么没夸她本领高超,带着几十个人灭了几百人?

    但道明却认定了她,不住朝着她磕头:“师傅救了我一命,师傅若是不肯收我,我便一直跪在这里不起来!”

    谢羽万般无奈之下,只能收了这个徒弟。

    “好了好了,起来吧!我收下你便是!”

    道明顿时抬头脑袋,光光的脑袋之上,额头已经磕青了,可见当真是诚心拜师,面上是欢喜的笑意:“多谢师傅!”规规矩矩朝她磕了三个响头,这才站了起来。